子谷从艺之诚与国画前途
王英喻
吾于子谷友十五年矣,以处之久,则知之深,而今可以言亍谷矣。忆昔与子谷读于中学时,子谷画兰菊至勤。宣纸不易致也。毛边纸亦不贱,而其作画勤,谓不经济,卒以裱芯纸代之,日辄二三十幅,同学笑为画痴,而子谷自若也。其后求学沪上,费用至为困窘。与之共赁小楼于永里,境愈困而志益坚。当其时也,人谓子谷可以舍此而从他矣。然而子谷以意诚,则行之明,谓此一时之厄,吾但以诚恒处之,吾艺必有佳境;故操丹青绢素如恒也。
民十五以后,吾居青岛,子谷流寓金陵。形骸虽隔,精诚仍如在沪共读时,未尝不一日以从艺相激励。子谷艺之精,技之成。养之熟,盖在吾辈别后之五六年间耳。
今年夏,与子谷重晤,入其画室,惊不能言。.盖子谷之画,道法渊博,而意境归真。百家之法,子谷擅之,然其间仍有子谷之个性,此则其特征仍浮漾于楮墨问也。吾谓子谷从艺之诚,十余年如一日,积迭作品,幅以千计,多有佳作,是可以出而问世,而子谷之意,亦在举行个人画展,以求国人之知艺者之评断。且拟个展之后,更筹资创设画院,集合同道,致力于艺术之精进,冀以群策之力,光大吾国艺术。盖艺人不独自善其身,且以兼善天下,不独求艺之延续,且以阐艺之广远也。吾壮其志,而促其举行个展,是以子谷之艺;卒能孰教于国内外诸君子之前,而有以证吾言者,谓非幸耶!
今子谷个展开幕矣,谨以所思所见,以测国画前途。吾人苟以至诚之心,精密策划,以毅力赴之,虽有困难,中能实现。故知以子谷从艺之诚,及其精密之策划,在个展闭幕而后,更筹资力创设画院,得同道者与之精诚团结,持国画创导为终身工作,而完成创造之社会观。论证焉,吾可决其事之实现,必在其最近之将来,是则国画之复兴,非仅谓为吾人之理想而已。
兹以躬逢盛会,自心观感所及,为言如此,读者或有以吾言之非翔实者,盖往读子谷之画以证之乎?
1934年12月5日 于讷庐东窗下。
观柳子谷个展之后
胡 天
近来京市书画展览之多,直如“粪坑之蛆”,无论是稍稍会勾得两笔,连初学画时草稿也算在内,只要能凑成“数百余作”,就可来南京开个“个人展览会”。一面固是“眩耀眩耀”,一面自然也带一点“结识结识”的意思了。所谓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,现在可以改为“一人都门则身价X倍”吧!
本来,展览会越多,表示艺坛并不寂寞,是艺坛鼎盛或艺术向上的意味。可是,这儿的情形可例外。在此展览的,都是来自各方的名士、大师、正宗之类,各家名作固然不少,而鱼目混珠,以展览为副目的,亦所在皆是。故近日看展览会似乎是一件头痛的工作。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返,这是常有的事,牛鬼蛇神,无奇不有。此京华之所以为京华了。
日昨随友人去中央饭店看柳子谷先生的展览会。据说,柳先生是以画竹名噪一时。因为我生性爱竹,加之受着友人的引诱,明知看画展是一件头痛的事,也鼓着勇气去看了一次。
事情很使我失望,所谓以画竹名噪一时的柳子谷个展中,三百件左右的作品,属于竹的,只寥寥三、五幅。仅由此三五幅竹的作品也可以见到他造诣之深的。于一枝一叶之间,着笔雄伟而纯朴,寓深情于点踢中,法古人而又有新的建树,诚为不可多得之作。真是所谓名不虚传吧!
同时,我感到深深的受了友人的骗,友人向我宣传时,只投我所好说柳子谷善于画竹。我是带着看竹的情绪与眼光来的。一进会场后,我看到柳子谷的竹并非他的“特长”,只不过是他的“所长”中的一种罢了。三百件左右的作品,山水人物,翎毛草卉,无所不备。且每一件作品皆有他独特的章法与笔法。这比起以幼稚的画稿来充数的作家们,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
近代批评家常说,中国画乃非关系的、非人情的、非现实的、非方法的。然而,在柳先生的个展,我们已可以否定了这个论断。他能于高超、生动之间,复注意于“应物象形”与“随类传彩”,即于气韵中求形似。于右任先生说:“子谷画宗唐宋”。然我们可更进一步地说“子谷画已得前人之气韵,同时把现代绘画艺术的精粹(科学的方法)也熔合在内”。
本来中国画一向皆是以山水为主,无鼻无眼之人物为衬。所谓麒麟阁功臣象,凌烟阁功臣图等只是中国画史上的遗迹。而柳先生对于人物描摹尤有独到之处。《四乐图》、《别姬》等作,都是上乘的作品。
他如山水中的皴法,《奚我后》一幅的表现民间疾苦,都能表示他的伟大与雄奇。
我详细地在场中观览,使我得了无限启示。末了,见到了梁鼎铭先生替柳先生作的一幅像。我便在全场中巡视着找这个伟大的作家。许久,才在一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类似画像中的人。那是一个瘦削矮小、长袍短裤的人。想不到这样瘦小的人,会有这样伟大惊人的作品。真是“人不可以貌相”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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